冬日里,连绵阴雨了好些日子,这一天突然放晴了,软软的阳光,暖烘烘地照在身上,像极了温暖的笑意。这样的天气里,最适于霉豆腐。 嫩白的豆腐,一块块齐整地排在小摊的隔板上。上前细细看过、摸过、嗅过,方才惴惴地买下。豆腐如同孩子呢,得要小心侍弄。提回家,切成同等大小,一一列队于大大小小的盘子里,再小心放置到碗橱顶上的吊柜中,掩上门,便开始了冬季里漫长的等待。等待中的人,如同怀孕的新妇,平添了一份牵挂,焦急而甜蜜,静待着孩子的诞生。阴雨的日子担心温度过低,晴天里又嫌湿度不行,几次不安地爬上去看,又怕频频光顾惊扰了孩子们的梦境。不着急不着急,心急吃不了臭豆腐呢。于是按下了心等等、等,然而听觉及嗅觉仿佛有些过敏。 突然某一天,一开家门,扑面是满室的豆腐香气,或者说是臭味。熟了!那些孩子们,在迫不及待地等我去拾掇。 曾经,无数个冬天的夜里,在家乡小城某个昏黄的灯光下,我的姨,守着满满一簸箕的豆腐,细细地翻捡着。那些长着白色长毛的豆腐块,在姨手中的筷头下欢快地滚动着,夹裏了满身的红辣椒粉,像极了过年孩子们喜气的新装,更像是门前燃放的爆竹,细碎的纸屑,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热烈、激越。姨的身旁大大小小的瓦罐排了一地。那是远近人家送来的容器,认识不认识的,都知姨的大名。好些个冬天,姨就那样不计酬劳、不知疲倦地为别人做着,灯光下,一缕花白的额发不停晃动着,偶尔抬头,满眼母亲的温柔。那些豆腐,经了姨目光的熨烫,如同施了魔法一般,透鲜。软硬适度,色泽鲜艳,虽不是珍稀佳肴,却在肉腻鱼腥的桌间如同醒酒的汤羹,成为佐餐的佳品。 如今,姨做的腐乳已成昨日筷头余香,令人怅然。我站在灯下翻动着一块长毛豆腐,捡拾着往昔的记忆。岁月,如同辛辣的红椒,刺得人泗泪交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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