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池阳隐士 于 2015-6-28 15:50 编辑
姨母,母亲的姐姐,也是我读私塾时的师母。她乐于助人,谁家有困难总会解囊相助。喜欢谈文白古,虽没有多少文化,却常常和邻里侃侃而谈古往今来的趣事。耳濡目染,我觉得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比当私塾老师的姨父知道的还要多,我知道的许多课外知识,大半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小时候读私塾的地方,最早是在“大井头”的 古舜井旁边,就是现在米兰阳光大酒店那里。后来搬到老酒厂东边,现在的新西街“大润发”附近。三间土墙草屋的私塾,建在一座城隍庙的废墟旁边,萧瑟的荒草中残留着庙宇的断壁残垣。曾从姨母口中得知这座城隍庙原来的兴盛,庙里供奉的是城隍老爷,城隍是古代汉民族宗教文化中普遍崇祀的守护城池之神。姨母津津有味地给我们讲述正月城隍老爷出巡时的壮观,“大街上彩旗飘扬,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城隍老爷乘坐八抬大轿,全副鸾驾,前呼后拥,从西街到东街,浩浩荡荡……”。随着岁月的变迁,这里庙宇已经倒塌,往日缭绕的烟火早已经消逝在岁月深处。只留下动听的故事还在街巷里流传。 私塾屋后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山上全是桃树,每到春天,满山桃花在春风里盛开,人们都称这里为“桃花山”。私塾就在桃树掩映景色宜人的桃花山上。私塾泥土筑的墙壁,稻草盖的屋顶,冬暖夏凉。晴天还好,落雨天从屋檐下过,屋檐水淋到身上象滴了酱油一样。最可怕的是刮大风,记得有个夏天的午后,天空骤然黑得象锅底一样,雷鸣电闪,狂风暴雨,私塾房顶上的稻草,被狂风卷起抛向天空,又纷纷扬扬的飘向无边的圹野,暴雨从被掀开的屋顶,像瓢泼似的浇在我们的身上,我们许多小同学吓得大哭起来,此时姨母临危不乱比先生还要镇定,大声喊着:“别害怕,是“龙过峡” 快躲到桌子下面” ,我们一窝蜂钻到桌子低下,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拥抱着把我们围在中间,胆小的吓得瑟瑟发抖。姨母拿出一杆大秤和秤砣一起挂在草屋中间的柱子上, 说这样能镇住狂风。好像真有点灵验,不一会儿,外面风停雨息,乌云散去,小草屋总算没被风刮倒。庆幸私塾这里是龙卷风的边缘地带, 风只把 把草屋顶掀了个大洞,让我们经历了一次暴风雨的“洗礼” 。 姨母是小脚,我记得姨母总会在冬日的正午,坐在太阳下用热水泡脚,小脚的神秘才会在我们的面前露出“庐山真面目”。那是一双看一次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小脚。长长的裹脚慢慢的解开,露出高高隆起的脚背,如果不是与腿相连,你能相信那是脚吗?短小的再也无法短小,像人们说的三寸金莲。踝关节那凸起的骨头更是显眼。没见了脚趾,只有脚面。四个萎缩的脚趾紧贴在脚心,早已失去了脚趾的模样,我们却如同参观奇异的景观,姨母不时掰掰这个,摇摇那个,似乎那不是长在自己脚上的趾头,而是多余的枯枝干柴。从她笑眯眯的眼神里确乎没有看出她有丝毫的痛苦,仿佛拥有这双小脚有无比的荣耀。而比姨母小几岁的母亲,却是一双大脚板,是她出生时,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已经废除了裹小脚的陈规陋习,让她得以逃过一劫。 在私塾读书,姨母是同学们的保护伞,如果有同学背不出当天学的课文,是要被先生打手心的,把手放在桌上,手心朝上,任凭老师打也不许把手缩回去。有些小同学尺还没打到手上,就大哭起来,这时候姨母总会上前讨保,说:“让他再背一次,背不出来再打”这个办法很奏效,许多时候都能免于挨打。打手心用的是一把木尺,平时不用的时候就高悬在墙上,一看见它都心生敬畏。我从没有被打过手心,这并不是因为先生是我的姨父,而是我每次读书,都认真地一遍一遍地读,读得滚瓜烂熟。自然到先生面前一会儿就背出来了。先生有时候很忙,就叫还没有背书的同学,到我这里来背。在我这里背书,比在先生那里就自由的多了。 虽然同学们都惧怕先生,却喜欢师母。喜欢师母讲许多动人的历史故事:“孔融让梨”、“孟母三迁”、“铁杵磨成针” ……。告诉我们许多做人的道理,时常说:“玉不琢不成器” 、“人不学不知义” 。虽然这些先生上课时已经讲过,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更加地动听。下课玩耍的时候,师母如果壳事,就让我们围坐在她的身旁猜谜语。这些谜语好有韵味,“无锣无鼓去打棰,无池无水去钓鱼,无箫无笛声音好,无云无雨雪花飞”。“不像琵琶不像琴,非曲非调自然音,颠狂柳絮随风舞,独钓寒江雪满身”。 诗情画意的谜面,谜底就是弹棉花的行当。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些谜语我还记忆犹新,回想起来依然津津有味。 我姨父和姨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在私塾草堂的内屋土墙上就挂着一幅圣母像,时常看见虔诚的姨母跪在圣母像前,念着圣经,早中晚一天三次,虔敬的让人感动。每餐吃饭之前,都要在餐桌前起立祷告谢饭:“亲爱的主,我们感谢你保护我们平安,天天赐给我们日用的饮食,让我们饮食饱足,满心喜乐,有信心和力量完成份内的工作,荣耀主你的圣名;在用饭前,我们向你感谢祷告。”我母亲受姨母的影响,在我出生时,让我接受过教堂里神父的洗礼。受洗礼的天主堂,就在现在的市中心秋浦花园。我时常随姨母走进天主堂,那里庄严肃穆,绿树掩映,唱诗班悦耳的歌声和钟楼上悠扬的钟声在幽静的教堂里回荡。 姨母人长得很瘦小,却是一个精明能干的老人,家里面,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能作主。外形有点象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但却不象九斤老太那样,“盲目留恋过去的一切,看不惯下一代,总认为一代不如一代。”姨母不但和老年人谈得来,也对我们这些上私塾的孩子们充满了期望。常对我们说要有“长虫般的智慧,鸽子般的实。”(《圣经》里面一句)希望我们将来个个都能成栋梁之才,这一定是她信奉天主教才有如此的大度。 姨母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她喜欢吃烟,而我的姨父从不吃烟。她壳事的时候,或者为我们讲故事,让我们猜谜语的时候,总要泡一杯茶,点上一支烟,那该是她最开心的时候。我常为她去杂货店买那种一角四分钱一包的“大铁桥”或者九分一包的“丰收” 香烟。有段时间香烟要凭票供应,姨母香烟不够吃,让我清晨到孝肃街黄烟店排队买黄烟丝,回家用白纸,裁成小方块裹成简易的香烟。姨母对香烟真是情有独钟,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东西。 姨母就好像一本书,一本乏黄的旧书,那里面记录着朝代的变更和岁月的沧桑。她一双像粽子一样大的小脚,走过清朝,走过民国,走过翻天复地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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