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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池州力量】向叶平:最后的传奇 [打印本页]
作者: 尘香如故 时间: 2018-11-9 10:20
标题: 【池州力量】向叶平:最后的传奇
下午走过沼泽地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点痛。郁郁地再次走上我已走过无数次的小山坡。站在这里,我可以了望整片沼泽地。和每一个黄昏一样,太阳很快就要下山,天之尽处升腾起一片迷蒙的光芒。我低下头,看见了一些残存的野花,红的、蓝的、黄的,星星点点地缀在或青或红的残存的灌木丛中。比之于春花之富贵与妖娆,秋天这些看起来似乎营养不良的小野花似乎有更多的清健和韵致,也更能引起我内心深处的怜悯之情。并不是每一朵花每一个人都敢与秋天抗衡,更何况下一个秋天,她们再也不会存在了。是的,再也不!因为这沼泽地已经死了。我一直以为这沼泽地其实就是她们的母亲。母亲既已不存,那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又岂能独在!
一年前当我遇见这狭长的沼泽地时,它是多么繁荣呵!它像一位美丽的少妇一样繁荣着她的繁荣,不管经过她的人们是否注意,她兀自在那里繁荣着。应有好几十亩吧。西面是一大片荷田。正是郁郁葱葱蓬蓬勃勃开花结果的好时节。亭亭的荷叶像一把把飞动的绿伞在风中在阳光里时刻不停地舞动着。月夜走过这里,总疑心是否真的到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东面则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它们一簇簇一堆堆像一些草原部落,既共生共死,又傲然独立。在沼泽地的四周,生长着各类绿色植物,它们像一条绿色的裙带将沼泽地温柔地包围起来。远远望去,整个沼泽地就像一座家园一样和谐动听宁静淡雅,又更像一个传奇。显然,它是被城市遗忘了,是遗忘造就了这个传奇。
她充满了活力,单看她满身的绿色就已足够。因为这个时代,与生命不可分割的绿色正迅速离我们而去。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去那里坐坐。听听草的歌唱,树的缠绵,风的诗意。再看看黄昏里的迷雾和发生在荷田里的花开花落。与人类自以为是的某些表演相比,我对这些野生的种种植物似乎有着更多的爱恋。于是,很快我就知道了在那团团叠叠的荷叶下面,有多少青蛙和小鱼儿在甜蜜地生活着,恋爱着。在沼泽地的绿色野草下面,同样也有着数不清的小生命,它们出生,忙碌,然后死去。它们固守在城市的遗忘里,在被遗忘的故事里成就着一个自由的王国和一个悲壮的传奇。
可是今天,当我一步步走向这里又一步步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的耳中,一直回响着一只鸟的哀唤。循着那声音,我看到一只灰的小鸟,她正张惶地在干涸的沼泽地边缘走来走去。我想她是害怕了,就像我在遭遇一些不期而至的灾难时一样,内心焦灼不安,有着太多的孤独与恐惧。因为她的家园已经不存在了,而且必是一种永远的失去。沼泽地干涸了,野草枯死了,树木不见了,小虫子也消失了,鱼儿可能早在水干之前,就已被人捉了煮成鲜而嫩的汤咕嘟咕嘟地进了胃肠。水鸟更是没了踪影,她们走了还是死了,没人知道。这传奇的主角只留下一只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小生物——并将随着她的毁灭渐变为零。
几个月前,当一列挖土机威威武武地轰隆而来时,我想我们(我和沼泽地)可能还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然后是推土机、碎石机、汽车、工人、水泥、砂石。他们来了,快速地组建成一座现代化工厂,然后开始制造。一切开始变化。每一秒钟都在变化。当第一块泥土被挖土机的利齿铲起来的时候,首先是一些草发出了痛楚的呼喊,可她们的声音还没有被她们的同伴听到便消失了。然后是一家蚯蚓,他们的家被拔地而起。全家人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时,整个家族就毁灭了。后来的一切,是他们的邻居和他们整个族类的毁灭史。不用说了,这种描述多少会让人嗅出某种血腥的味道——一直以来,我们是多么不喜欢听到这一切。机器轰鸣,尘埃飞扬。不安的空气在泽国弥漫膨胀。她的末日已经来临。我不知道它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多久,但我知道它很快就要从地球上消失了。我没能目睹它的诞生,但我正在目睹它的灭亡。她的生成也许需要上千年,但是毁灭却只在朝夕之间。
那时候,我依然每天经过那里,上课或者上街。泥土一块一块地被铲掉了,树一棵一棵地被砍掉了,山坡上的草像被强暴的少女的衣服一样被齐齐的剥去了。沼泽地面目全非地站在那里,我已经认不出她了。起初,我的心里,居然是充满了欢喜与感激涕零的。因为我很快就要告别那穿过沼泽地边缘泥泞的小路了,我很快就会有一条明亮的大道了。我想像着这一切,觉得美丽的生活已经在我面前拉开了序曲,像晚间静静响起的《红豆词》或《思乡曲》一样美丽优雅。我想我会买一部玲珑的自行车从图书馆后面轻快地一滑而下,一瞬间便到达家门口,用一分钟或者二分钟走完现在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想象总是先于现实,并且常常会以 一种似是而非的美丽诱惑着当下。
沼泽地的风景像迪吧的灯光一样疯狂地变幻着。荷叶们东倒西歪地折了一池,青蛙和昆虫的歌唱没有了,从沼泽地上吹来的风也不再凉爽了。这个地方除了那些冰冷的闪着寒光的机器的耀武扬威之外,便只有泥土。红红的泥块像大堆大堆扒了皮的牛肉一样无辜地摊倒在地。从地底深处翻出的泥土被晒干了,发出种种怪异的味道。此刻的沼泽地多像一位未老先衰的贫穷的母亲啊,她眼睛浑浊,皮肤溃烂,四肢残缺,衣衫褴褛,脆弱无奈。她先前的活力都已弃她而去。有时候,我偶尔会听到一些小动物的叫喊,这些那些到如今还幸存着的小东西,也许还可以生存一些时日,也许下一秒就会失去生命。谁知道呢?一切都是这样的不可知。就像我自己,谁又敢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一定还在世界上行走呢?至少,我是不敢理直气壮地这样断言的。
沼泽地很快就要被填掉。它将被埋葬,没有任何言说与抗议。也许它们说了很多,可是有谁会听呢,也没有谁愿意去听。每每这种时候,我们的眼睛总是近视得可怕,我们的耳朵里也会无端地生出坚厚的屎来,我们的头颅也总会突变为一个空的气囊。
——但,这不过是我们无数次大同小异的行动的又一次复制而已——在此之前,有多少类似的复制已经完成;与此同时,有多少类似的复制正在进行;在此之后,有多少类似的复制将要发生。究竟有多少,恐怕连最高明的会计师或计算机专家也没有办法可以算清。这是一个无穷大的黑洞。我们被复制的欲望驱使着,总需要无与伦比的速度去复制,以完成对整个宇宙的占领。如此,才算不辜负了造物对我们的一番美意。
我想起了那些远古的年代和一些学说。它们说我们最早是生活在水里的,后来又从水里来到陆地,再来到森林、平原,我们长出健美的腿在辽阔大地上健步如飞。再后来我们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如此说来,那些沼泽地为生命的演绎是贡献过力量的。但这恐怕也是一个传奇,否则我们为什么要索了这沼泽地的命呢?
自从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来,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就走了样。山脉被挖掘切割,森林被我们的机器碎尸万断,河流里多了许多污秽的玩意(若孔老夫子再世,恐怕也只能掩鼻而过,再生不出“逝者如斯夫”之类的感叹),空气里充斥着无数莫名其妙的黑的黄的酸的臭的种种物事。这些东西像玩笑一样轻佻傲慢地弥漫在我们生活的每一立方抽象与具体的世界里。而我们的感受总是充满了负气霸气与形而上。我们不约而同地认为这就是美,就是力量,就是一个正在不远处等着我们的美好的未来。
站在沼泽地的边缘,有一股心痛无法抑制。我知道,我或是我们将永远地失去她了。不用多久,这里将呈现给我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几幢高楼,一条宽阔的大道,也许还会有一片绿的草地——我们宁愿砍掉茁壮的野草以换取几片薄薄的草皮——这似乎也是全世界都在流行的某种时尚居住模式。但是,有些东西,却将一去不回了,这是一个无法变更的事实。而且,最为悲凉的是,连我自己也无法确信,到那时,我是否还会记得这片沼泽地——记得这城市里最后的传奇!
——原载《安徽文学》2005年第3期
向叶平,土家族,中共党员,文学硕士,现任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先后毕业于湘潭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安徽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安徽文学》、《青年文学》等大型文学刊物上发表散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燕燕于飞》(2001,中国文联出版社),《向叶平作品:散文选》、《向叶平作品:中短篇小说选》(2013,江苏凤凰出版集团),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池州市作家协会理事、池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大学中文系高级访问学者、台湾实践大学客座副教授、台湾宜兰大学“政通学者”、安徽省张恨水研究会理事、安徽省妇女研究会会员、池州学院女性与性别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九华山佛教文化研究会会员。
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佛教文化,已主持过安徽省高校青年教师资助计划项目《石楠女性传记小说研究》、《九华山志》(光绪版)点校与整理等校省级科研项目7项;参与过教育部《地藏菩萨图像学研究》等省部级项目多项;发表《贫困的女性和女性的贫困——以新世纪底层文学中的贫困女性为分析对象》,《学术界》,2010(6))等学术论文二十余篇;参与编写《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00》,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等教材两部;获得过池州市首届优秀文艺作品奖新人新作奖(2005,《燕燕于飞》)、池州市第二届优秀文艺作品奖文艺评论类三等奖(2007,论文《女性关怀与男性中心主义解构——论梅娘小说的女性意识》)、池州市第四届优秀文艺作品奖图书类三等奖(2014,《向叶平作品:散文选》)等表彰十余次。
来源:池州作协
作者: 尘香如故 时间: 2018-11-9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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